趙爺曾經去過很多次安徽,深入到那些身懷絕技的仿古高手之中,他很少對我提及這些事情,漸漸的我才能從只言片語中體會出那種神祕和警覺。他說他見過一個中學老師,退休,貌不驚人,明白趙爺是要尋東西的,從破床底下拽出一個很大的箱子,趙爺說他親眼見到,什麼樣的墨都有,程君房方于魯羅小華汪節庵汪近聖乾隆御墨,從小雞雞那么大到一條火腿粗細,說只要是程氏墨苑上有的,都能給你做出來,問他是什麼料,他回答,點燈燒的煙,至於在那裡點煙他也說得不準,只說在山裡面,蓋的小房子。
山裡面,蓋的小房子,我去那種地方畫過寫生的,知道那是怎么樣的一種風景,和心境。其實真的要點煙,也不是像我們這些愛好者發燒友一樣,弄幾盞燈就是了,然後灰頭土腦的掃一些可憐的煙下來,加點膠水捏吧捏吧也就可以用,人家燒煙,幾百上千盞燈都有,想像那種規模和感受,然後我們也許會理解什麼叫玄雲,什麼叫非煙,什麼是九玄三極。點燈燒煙的房間,即使大晴天,能見度也是很低的。這個我有經驗,幾盞燈,就能讓整個書房除了若明若暗的一些紅色微光以外,完全籠罩在純淨的黑色煙霧中,每次我小心翼翼踮著腳走進點煙的房間,都覺得自己走回了明朝,似乎被關在了一個煉大羅仙丹的鼎裡面,乾燥,溫暖,安全。那么數百盞燈一起在密室裡燃燒是怎么樣的場景,法蘭西新小說派要是能親眼見到,估計會感動得嚎啕大哭。
點煙,也不是往碟子裡面倒上油就算數,有配方,紫蘇是很便宜的,浸在油裡面,豬油不能少,我用加了豬油的桐油燒出的煙,比用純桐油燒的要黑不少,還有些什麼我就不能講了,咱們要講江湖規矩,反正下剩的不多了,我說的幾樣弄好了,燒出的煙就很可以稱得上考究。現下我要是用功些,大約一天也可以燒個一兩煙,當然,要冒離婚的風險。
其實和煙料相比,膠才是更永恆更好玩的命題。我拿了新做的一小段狗屎給老馮看,老馮一擦就說膠輕得像沒有一樣,可是磨口非常非常亮,我也是偶然做出來的,要我說原因我也不知道,不過我自己用的膠,也許是我其中加了酒精(為了防止煙飛散,此法不可取,做好的墨會混濁有宿墨效果),也許杵得不夠細,都沒有一些老碳黑墨來的乾淨,就是變化非常多,一筆下去真叫能分出五彩來,可是用清水稀釋以後,居然有漬,唉,所以常常要用其它老墨的膠來混磨,反而清透了。
有些安徽的牛逼老墨,不要說得很遠,民國的就行,我的天,那是什麼樣的膠法,膠輕到極致,可是磨口亮得耀眼,而且不帶什麼裂紋。這裡面有多少講究,我們這樣的外行,也許永遠都弄不明白了。今天的我們,那裡去弄鹿角麝香和熊膽。我曾經對一個外國人抱怨油畫顏料中鹼式碳酸鉛的缺失使得油畫品性大受影響,他跟我胡扯了一大段工人的健康問題,我跟他說對我這樣的材料瘋子來說,這種擔憂是沒有必要的,其實在墨上,我們遇到的是相同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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