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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話之五
從細微的體現色彩層次變化這一角度來說，國畫要比油畫精確許多，再怎麼說國畫是尖銳的，彈性很好的毛筆對液體的控制和表達。而油畫最稀的濃度也要類似于潘高夀枇杷糖漿，油畫不可能也不允許達到水那樣的濃度，因為那就意味著稀釋劑或者媒介的濫用，從而導致色彩發粘、變暗、過分光滑而導致裂紋，所以國畫家對墨的著迷，很類似于印象派畫家挑剔色彩。而在精細程度上，西方確實無法比擬。當然，這也是要付出代價的。過分追求墨色層次的變化，使國畫不再單純的成為一種繪畫，更類似于一種書寫行為。從嚴格的造型要求上來說，九成九的國畫家（傳統意義上的）都不能令人信服的畫上一張臉，退一步說，或是不能厚實的畫一隻蘋果。
油煙的出現是必然，以致在某些特定的時段，有錢有地位的畫家們非油煙不用。例如王時敏，油煙也確實給四王山水增添了不少魅力。在煙話四裏我寫到：凡是貴的，就一定是好的。不用害羞，我們的審美心理就是這麼功利。黃金好，是因為它少、貴；鉑金好，是因為更貴。油煙那種暖暖的，層次分明的色階，體現著在植物油匱乏的時代貴族的奢侈和從容。我們在“紅樓夢”和“儒林外史”裏面，都發覺有向寺廟捐油的行為，可見油在明清兩代的地位。其實，除了松煙和油煙以外，還有許多不一樣的產品。古代文獻裏稱作“煤”，應該就是這類東西。除了松樹以外，其他樹也能燒煙：天然的石墨，鍋底和煙囪裏的黑灰，清朝人還燒過松樹塔。今天安徽的一些小作坊，為了降低成本也有用柴油燒所謂的油煙。在洋煙進口以前，不是所有的讀書人都用得起純淨的油煙，替代品是不可缺少的。所以今天當我們口誅筆伐，指責進口碳黑或者長春炭黑的時候，不妨想想它的好處。它黑的明確，深重，厚實。淡墨隔夜以後，有一種特別的趣味，我們在某些現代的新文人畫家，或者日本每年的書道展上，都能夠領教這種效果，這未嘗不是時代的特色，也不妨能寫出好作品。
畫畫就是兩回事了。不要以為只有中國人才用油煙，說到大規模的運用油煙，咱們比西方落後了好幾千年，據說埃及的壁畫顏料裏，就有燈黑。燈黑是什麼？不言而喻。繪畫對墨色的清澈程度要求很高，說一句肺腑之言：好的純淨的油煙，實在是太清澈。我只能夠用煙霞來形容。
最後我來描述一下我心目當中的好墨。幾滴水滴上硯臺，墨硬硬的轉幾圈，從水的底部有一股很細的黑霧翻卷上來，均勻的四散開。漂一些油花，有一些氣泡或是顆粒，都是允許的。對著戶外的天光照射，墨液表層會泛出五彩。有人告訴我，墨中各種添加物都有講究。例如，加金箔，是為了助色；加熊膽汁，是為了發墨。我很尊敬指點我的人，但不太贊同這種說法。經典的材料學裏面，是構成物質越單純，材料越永久。除了方于魯程君房這一派以外，另有一些人主張除了膠、煙以外，不加任何添加物，說此中自有龍麝氣。我比較認同這種觀點。曾印泉先生曾寄給我一段舊墨，電話裏說它的氣味好。我磨開一聞，就是很乾淨的煙料味道，對前輩先生多一分尊敬。不要再往墨里加熊膽汁，我養狗，狗和熊是親戚。
許多當今作出的好墨，例如馮墨，都不約而同地往裏面加緊了化學香料，最近我把這問題想通了。為了防腐和愛護動物，總比加麝香和熊膽來的好。加吧，反正化學香料是會退掉的，好墨的黃金歲數是五十年。等馮先生的新版紫玉光裏面的化學香料退得差不多了，也就可以真正開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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